飞了一月好不容易到了沧月之溟,树老头停在了界碑之外再不敢前进半步,我想了想,拈了五只灯笼护在他身侧,自己进了溟内。

    沧月之溟是片海,里面万物寂静没有生灵,因了海底封着一只幻妖,号梓水,自封神君,其实不过是个大妖罢了。只是这位大妖实力不凡,修的是水系幻术,生于溟内,借天时地利应运而生,年岁比我还要大些。

    我先前说这雪域旧时是片狼藉的荒芜之地,却是如此,那时这里出不了神仙,妖物却是不少,就像那紫翼蜘蛛精和那桃树妖,还有一位大妖,便是这海底封印的这位。

    “梓水神君可愿出来见我一见?”我引着灯笼镇在四方,朝着正前方空无之地幽幽问了一句。

    周围霎时起了大浪,黑色海水像是被煮沸了的高汤开始嚎啕,我端着一副上神架子,心里却在打鼓,当年我借着那凤凰琴的力量将这十五万年的大妖封在此地,如今没了凤凰琴,我难免还是心虚了些的。只是看了看镇在四方的孔明灯,那灯笼被黑水扑的摇摇晃晃委实可怜,只是那里面的寒火却似要燃尽天下奸邪,自有恒古不变之姿,心里又踏实了些。

    “几万年不见,朝辞仙子竟成了上神,如今来此看望故人,我心甚慰。”

    待到黑水螺旋着升到半空,明明灭灭凝出了个人形,深蓝色宽衣长袍簌簌作响,倒却有点神君之姿,只是身上血气太重,妖气不澄,这样的妖是万万留不得的。

    他看了看周深漂浮的灯笼,似是高高挑了眉头,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同他毕竟处了近八万年,该是有点仁义在的,于是端着架子提醒了一句,“这灯中之火乃是借凤凰琴魂一丝神火镇在雪域自开天辟地之时便已形成的清雪之下五万年修成的寒火,为我所控。”

    我自诩这话说的谦虚,委实不含得意姿态,但看着那妖物登时变了神色,难免还是有了点自得。我这寒火炼制不易,当年自寒炽那里得了琴,虽得了他五万年封印封了琴中大半凤凰神火勉强能将那神物带在身侧,却绝不代表我可以觊觎那丝神火,五万年前我将将三万岁,取了南北两方大妖妖丹祭琴才堪堪得了凤凰一个正眼,取火之时险些没将我的魂魄烧回清气落个死无全尸,其间种种暂且不提,只说如今看这位梓水神君神色大变,我还是挺满意的。

    再说我这孔明阵,也委实不能妄论,我自五万年前便开始访古籍,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查到这上古敛妖之阵,唤作玉石俱焚。以施术人魂火做阵眼,布四方神火,将大妖镇在阵中,烧个三天三夜,只是可惜了我这寒火,还有那火中的一丝凤凰神火,怕是要与这幻妖一同烟消云散了。

    待到一切平静,我细细感受了一番,再没了那梓水身上的血腥气,勉强才算放了心。

    我这个神仙与旁的神仙不同,神仙修身也要修心,大多数神仙修为颇高心境却是不好,我却恰恰相反,当年收了两只大妖攒了功德,这些年待在雪域清心寡欲升了心性,树老头总说我得大道眷顾,其实不然,我将身上一半神力去祭了寒火,说是献祭,也算镇压,镇它出世便要见血的戾气,也是镇它烧尽天下奸邪的骄傲。如此,才算能被大道眷顾这么些年。

    这世间留不住大是大非之物,如这寒火,生于神火养于清雪,算得世间至清之物,可终是要随着至邪之物散了的,否则这世间未有血债的善良之妖岂非遇了天敌?他们又是何辜?看了看手中凝出的神气,我觉得自己这几年被那梓水整得委实落魄不似个神仙,如今收了散出去的神力,也是时候去还债了。

    引了丝天光照入沧月之溟,湛蓝色海水重复平静,黑婆婆柱了拐杖带着人走进来,手里捧着那块残破的界碑,问我:“这沧月之溟可是解封了?”

    解封了,历时五万年,我这雪域里可算是没了大妖。遥想五万年前自己半死不活抱着树老头发誓必要肃清这雪域奸邪守一方安宁,如今沧海桑田五万年,终是未曾失约。

    挥手打碎那块界碑,石块受不住我的神力化为齑粉飘飘扬扬散在半空,雪域中一众生灵像炸了锅般欢呼,也不知是哪位带的头,竟是高声一句:“感朝辞域主洪恩,愿域主承白帝福禄恩德,浮沉神界,永存初心。”

    嚯,这话说的我心里舒坦,本上神觉得这声域主本上神受得。

    黑婆婆拽着树老头来跟我说话,言笑晏晏间唤了声域主,我正了正神色,不大好意思地推脱,“本上神委实德不配位……”

    话没说完就被树老头晃悠着树叶子拍散了,老头子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矫情样。”我细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点矫情。

    这雪域里的仙灵多是草木土石成灵,最是敬畏白帝,像我身边这位树老头,原是一位藤树大妖,至此修为十万年守彩云间号枯藤老人,因从未害过人这些年又近我身侧修炼,于两万年前妖气尽散化了灵,灵同妖不同,灵修仙要比妖简单的多。

    故而在这些灵间流传了一句话,说的俗一点,叫不忘初心,讲的是修道不能忘记自己本心,不可轻易易道,否则便是堕为妖魔身死魂陨的地步,这祝福来的朴实,我却要顾着些虚名推脱,这么一想,可不是矫情了吗?故此,本上神大言不惭一回,当得这域主几日。

    这几天雪域里委实欢快,我跟树老头和黑婆婆一合计,也该给东西南北四方神域立个灵主了,雪域幅员辽阔,从南至北飞也要飞个一月,更遑论一些未成形的仙灵腿着了。黑婆婆自领了北边无妄森林,树老头还住在东边古藤林彩云间,南边深海之森我想了许久,定了一只兔灵,唤作白云,修了五万年,是极温顺的性格,至于这西边沧月之溟,树老头让我自领了开水建府搬过去做个封地,我想了想,拒了,许给了一只水灵,那水灵曾承过我的恩泽,性子又张弛有度,我很放心。

    当晚树老头就回了彩云间,黑婆婆却留了下来,在门口踟蹰半天,犹犹豫豫问我:“可是要走了?”